他駕車出事,送到醫院時早已昏迷不省人事。
醫生多方搶救之後,使用一切醫學測試手段,
都表明:他已返魂乏術了。
可是他蒼白的臉龐表現了極度的痛苦,
人們屏聲靜氣地關注他,
幾乎所有的人都感到,那深深的痛苦不是來自心理,
而是來自心靈。
人們甚至可以肯定,他是有極迫切的心願未了,才不放心離去,
一次又一次地掙脫死神的巨手,竭力攀住崩潰殆盡的生命堤岸。
一直為他祈禱的妻子,舉著他血肉模糊的左手,
根據親友的提示,
把嘴貼到他的耳邊問:「你是不是有話同冬兒說?」
他的手在妻子手心動了動,妻子扭頭尋覓兒子,示意他過來。
小冬走到父親的病床前,叫了聲爸爸,他的手指動得更厲害,
臉上顯露出急切的希冀。
有人提醒:小冬,捉住爸爸的手。
小冬捉住父親血漬斑斑的右手。
他感到那隻手傳導由心底發出深沉的父愛。
立刻愧疚、悔恨和悲痛交織在一起,
在他的心靈深處翻騰著。
淚水像斷著的珠子滾滾下落。
此刻,他真的悔不當初了。
當初,父親要他讀商科,以便繼承他的事業。
他年輕氣傲,堅持要讀文科,
把父親氣得血壓冒升,病了好幾天。
淚眼迷離的小冬,貼著父親的耳朵說:
「爸,對不起,從今以後,我會努力學商,
把你的事業發揚光大。」
父親沒有表示。
又說:「爸,我會經常去看望奶奶的,
聽你的話,誠心誠意跟她老人家敬神拜佛。」
沒有表示。
不是公司財務的事,不是遺產分配的事,不是媽媽治病的事,
不是妹妹出國求學的事……不是,一一問過了,都不是。
難道他要我和妹妹跟媽媽到安徽去?不會吧,
媽媽曾一次又一次,苦口婆心地說服他,
讓她到安徽偏僻的農村去,
幫助那些因賣血而染上愛滋病的村民,讓他們的孩子能上學。
可是父親不是同媽媽吵架,就是把她的話當耳邊風,一笑置之。
他不但不讓我和妹妹去,而且也堅決不讓媽媽去。
有一次,我偷偷地跟媽媽去,他得知後,把我打得死去活來,
並鬧著跟媽媽離婚。
他說我家世世代代單傳,萬一我染上愛滋病,無法傳宗接代,
他怎向疼我愛我的爺爺奶奶在天之靈交代?誠如是,
他將成為蘇氏一門的千古罪人!
小冬還是問了:
「爸,莫非你要我和妹妹跟媽媽去安徽農村,
幫助那些失學而又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兒童?」
父親的手指抖動了,笑紋爬上了腮邊。他雙眼睜開一條縫,
兩滴渾濁的淚才流出來,他的眼睛合上了。
他的臉還有笑,他嘴唇也帶著一絲微笑。
一絲安樂的微笑。
永遠的微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