‧讀者雜誌 2013/03/04 
素容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老天能多給她一點時間,能看到女兒進大學。


她的求生意志感動了上帝,她不但親自將女兒送進了大學,還奇蹟般的活過了四年。 
 
 
【王媛媛/摘自《中國女性》2012年第12期】
好些日子沒給素容打電話了,不是不想打,是怕聽到不想聽的壞消息,畢竟她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。明知躲不過,最後我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素容家的電話。電話響了好幾遍,響一遍我的心就不由收緊一點。


「你是阿蓉。」一聽是素容老公陳海的聲音,我的心「咯」一沉,遲疑道:「素容…」我說不出口了。「她已經走了。」陳海說,聲音低沉。「什麼時候?」「上星期。」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?」「謝謝,一切都安排妥了。」「安葬在哪裡?我去看一眼。」「沒有墓地。器官捐贈,骨灰撒進大海。都是按她的安排。」


那次,公司趕完貨,放假一星期。回公司上班的時候不見了素容,她可是從來不請假的。他們夫妻倆是新移民,有兩個孩子,一個剛讀大學,一個剛讀高中,正是花銷大的時候。平時,她穿的最多的就是牛仔褲,廉價的套頭衫,布膠底鞋。一頭短髮從來不燙。看她這身打扮,絕對想不到她來自香港。


就是因為這次放假,素容才有空想到去醫院檢查一下,因為這段時間老便血,開始以為是痔瘡,結果醫生說是第三期直腸癌。素容做了手術,手術很成功,醫生估計她還能活一年多。素容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老天能多給她一點時間,能看到女兒進大學。她的求生意志感動了上帝,她不但親自將女兒送進了大學,還奇蹟般的活過了四年。


四年中,素容一直在工作。她總是很樂觀地說:「我賺了這麼多時間,我很感恩了。」


但是,最後的日子還是來了。她的癌細胞擴散了,迅速蔓延。


我知道後想去看她。電話打過去,素容堅決不讓我去,


反過來安慰我:「老朋友了,你懂我的心思,懷念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最好。」


我問她:「這一輩子還有遺憾嗎?」


她很坦然地說:「沒有了。跟我老公,知足了,如果有來世的話,我還要跟他再續前緣,


只不過希望過得長點,不要半路上撇下他。說實話,心裡放得下是騙人的,為了不拖累他們,


我真的要瀟灑走一回。我的家境你是知道的,來美才幾年,白手起家,你說,


我能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管嗎?我還想為他們做更多,


但已經無能為力,只能為他們省一點算一點,這也是我最後的一點心意了。」


後來,有一次,我在超市碰到素容的老公。我問素容的情況。


他說:「她渾身都腫了,但很要強,還一直堅持做飯和料理簡單的家務。


不要我幫忙,也不要我請假。」他說得嗓子都哽了,眼睛也紅了。


我問他:「醫生估計還有多久?」他的頭扭向一邊,


轉回來時眼睛裡淚花閃閃:「現在連藥都停了,醫生說一切藥物都沒用了。


那天我們痛哭了一場。結果她比我堅強,還勸我不要難過,說老天已經成全了她,


女兒也進大學了,就是走,也走得安心了。該來的總歸躲不了,讓我陪著她一起去面對,


不要讓孩子們知道,不要影響到他們的學習。」


「真夠難為她了,連死都不怕。」我說。


「她是裝的,其實她還是怕的。我半夜裡聽見她在夢裡哭喊:『老公,我怕,抱緊我。』


她渾身都在抖,臉上的淚已冰涼。」陳海哽咽著說。


從那以後,我再也沒給素容打過電話,為了成全她的心思,讓她走得無聲無息,只留懷念。


直到她走後,我才從陳海口裡知道了素容最後的日子是怎麼度過的。


醫生宣告停藥的那天,夫妻倆怕哭聲驚動了孩子,特意開車去海邊。


大海對她來說意義特別,他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香港的海邊。


生第一個孩子時,滿月也是去海邊慶祝的。來洛杉磯後,買了車的第一個周末,去的也是海邊。


那天風特別大,寒風撲面,海浪拍岸的聲音驚心動魄。


陳海對妻子說:「風大,要不就坐在車裡吧。」「反正都來了,你扶我一下。」


素容從容地朝老公伸出手。海風吹亂了她稀落的頭髮。


陳海後悔怎麼沒想到給妻子帶個頭巾或帽子呢,他心痛地說:「讓我背你吧。」素容沒反對。


他背著她,一步一步,用踩到沙中的腳,去感受最後的依戀與溫柔。


「老公,放下我吧。」「不累。」他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,他願背她一生一世。


多想時光倒流,好好再愛個夠,活個夠。她的淚濕了他一背。


陳海聽醫生講,妻子的病拖不了幾天了。


他對妻子說:「我想請幾天假陪陪你。」「不要,這個家全靠你了。」她堅決地搖搖頭。


「求求你別再為我們做事了!」他都快哭了。「為你們能做一點是一點。」她笑得無限遺憾。


陳海出門上班時,總是一步一回頭。素容倚門相望,目送他的車子消失在盡頭。


素容舉步維艱,扶著桌子扶著牆,從兒子的房間到女兒的房間,流連忘返。


摸摸他們的書桌,坐坐他們睡的床,抱起他們的枕頭,吻著…


要去臨終醫院了。素容知道今天走出家門後,就再也回不來了,她要跟這個家永別了。


她撐著靠在門上,她要最後擁抱她的孩子,她微笑著,朝兒子和女兒揮揮手:「開車小心。」


孩子的車子一出院子,她就哭得癱倒在地,陳海抱起素容,夫妻倆相擁痛哭。


素容有點留戀地看了一眼梳粧檯,陳海馬上明白她的心思。他幫她梳好頭髮,戴上一頂線帽,


紅色的。「抹一點口紅,好嗎?」陳海溫存地說。素容點點頭。


陳海替素容抹口紅的手在顫抖。一生中,這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


他給她圍上一條白色絲巾。一切都在不言中,永遠都這麼默契。


車子緩緩開出院子時,素容慢慢轉過頭,最後又深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家,淚雨滂沱。


素容的器官在一點一點衰竭,她艱難地喘著氣,呼吸由強漸弱,眼睛半睜半合,目光游移。


陳海把她的手握在手心,淚流滿面,他對她說:「不用怕,等著我,我會去找你。」


他的手心輕輕動了一下,他以為是幻覺,輕得幾乎只有用心才感覺得到。


他看到她眼睛朝著門的方向,他明白她的心意。那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,她是要他走,


第二天還要上班。他只好揪著心,一步一回頭地離開,


跨進車就再也忍不住,伏在方向盤上號啕大哭。


當天夜裡,電話鈴聲把他吵醒,醫院來電話說:「你太太已經走了,凌晨四點十分。」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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